周魁蹲在树根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火星子溅在他满是老茧的掌心,烫出一个个淡红的斑点。
周围围坐着二十几个汉子,虎娃娘抱着缝补到一半的粗布衣裳,坐在阴影里,怀里的虎娃正攥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人”字——这是他今天在学堂里新学的字。
“魁哥,我想去。”
说话的是猎户出身的张柱,他撸起裤腿,露出膝盖上被狼撕咬的伤疤,
“在这儿种地,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要是能穿上铠甲……”
他忽然哽住,喉结滚动着,
“我爹当年被官兵砍头时,连件囫囵衣裳都没有。”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叹息。周魁吐了口烟,烟圈在火光中扭曲成灰黑色的蝶:
“你们都忘了三年前的血窟窿?”
他猛地掀开衣襟,胸口的鞭痕在火光下狰狞如活物,
“朝廷的兵把咱们当贼,咱们去了能有好果子吃?”
“可姜小姐说那军营不一样。”
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名叫石头,去年才跟着爹娘逃荒到寨子里,
“她说那儿凭本事吃饭”
他忽然住嘴,惊恐地看向周魁。
虎娃娘忽然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魁哥,虎娃他爹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让娃读书’。”
她举起空荡荡的袖管,
“现在有学堂了,可咱们大人……总得给娃子挣个干干净净的前程。”
篝火噼啪爆响,火星子溅到周魁的烟袋上,他却浑然不觉。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学堂方向透出微弱的油灯光,不知哪个孩子在背《三字经》,奶声奶气的童音混在夜风里,让周魁眼眶发烫。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握刀时,爹说
“咱们这辈子就这样了,但你得让孙子读书”
可如今他连媳妇都没娶上,哪来的孙子?
“明早开仓。”
周魁突然站起来,腰间的刀鞘撞在树干上发出闷响,
“愿意去的,每人领三升粟米、两贯铜钱。不愿意去的,跟着我把后山那二十亩地犁了,种冬麦。”
他看向石头,
“你小子要是敢给姜小姐添麻烦,老子打断你的腿。”
石头涨红了脸,用力点头。
虎娃娘抹了把眼泪,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三个月的鸡蛋:
“给要走的兄弟们带上,路上垫肚子。”
第二天清晨,姜清芷刚到山脚下,就看见二十几个汉子背着简陋的包裹等在路口。
石头胸前别着朵野菊花,是虎娃塞给他的。周魁站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里面是虎娃娘烙的饼:
“姜小姐,这些都是自愿去的。”
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个木雕小老虎,
“给虎娃的,让他好好读书。”
姜清芷接过木雕,指尖触到老虎爪子上刻的“勇”字,显然是周魁连夜雕的。
她抬头看向黑风寨方向,晨雾中,学堂的木牌被新刷了红漆,“启蒙”两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虎娃站在门口,正踮脚给每个路过的大人递野花。
“明日卯时三刻,城西驿站集合。”
姜清芷将木雕放进袖中,
“我会安排退役的老卒带你们去军营,路上有人问起,就说你们是关中流民,投奔远房舅舅的。”
她看向周魁,
“留在寨子里的人,我会让人每月送些盐巴和铁器来,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