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狂笑之蝠只猜中了一部分。
自从被强行过了明路、挑破伪装后,塞西莉亚和布鲁茜之间的氛围,比狂笑之蝠预料过的最糟的情况还要糟:
她们已经不怎么跟对方说话了。
很难说是某一方觉得尴尬,还是某一方觉得“事已至此无话可说”,还是二者皆有,总之,狂笑之蝠成功用他的坏心办了更坏的事:
自从塞西莉亚来到哥谭,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但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她们说的话甚至不超过五句,平均一下,每天说的话甚至都凑不到一个最小正整数。
更要命的是,就连这五句话里,还有相当一部分在讨论狂笑之蝠这根黄金搅屎棍——又麻烦又恶心,但还不能忽视:
“塞西莉亚,你能感受到他逃去哪里了吗?”
“抱歉,他身上有更加高纬的力量屏蔽了我的魔法。”
“你想谈谈吗?”
“……不想。”
“如果你想谈谈的话,随时来找我。”
——然后就没了。
原本就一片死寂的哥谭,并没有因为它的内部多了一个活人,而变得热闹起来,甚至变得更冷、更幽静了。
罪犯们都死光了,阿卡姆监狱空荡荡得站在中心大喊一声,都能听见回音,于是“夜巡”这件几乎所有蝙蝠侠都要做的事情,自然也被束之高阁。
如果把时间倒退回十年前,塞西莉亚或许还能借着“剿灭亚特兰蒂斯残部”的借口外出。但眼下,整个地球都安静得宛如一潭死水,直接导致她的处境卡在了一个出也出不去、进也进不来的尴尬位置:
她没有能够光明正大离开的借口,但如果她想要留下来,就必须每天都接受这种钝刀子杀人的尴尬。
这些天来,塞西莉亚只要一看见溺亡怨魂,就不得不正视布鲁茜脸上的“我们需要谈谈”的严肃感和压迫感。
这种忧心忡忡的感觉太明显了。
虽说有面罩的遮挡,而溺亡怨魂也不是什么情绪外露的类型,换做别人,可能真看不出来,但塞西莉亚已经在布鲁茜的身边生活了满打满算二十年,可以说布鲁茜眨一下眼,塞西莉亚就知道她是要吃饭还是喝水。
可想而知,当布鲁茜摆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塞西莉亚最好不要过去听她说教。因为一过去,就必然要接受“你应该是太久没有和外人接触过了这才错把依赖当成爱情我建议你看开一些不要再执迷不悟”的蝙式心理辅导:
除去伤人之外,没有任何卵用。
别问,问就是塞西莉亚真的见过布鲁茜这么语重心长地跟她曾经的未婚夫说话。但他好歹还捞到了布鲁茜身边的伴侣预备役的位置,塞西莉亚却什么都得不到。
话又说回来,如果让塞西莉亚对布鲁茜视而不见,让她绕着布鲁茜走,直到这件尴尬得都能让她脚趾抓地抠出一座金字塔的事情淡化、过去,那必然要等上很久,才能顺利揭过;而这正是所有怀抱炽热的、不可诉诸言语的爱意的人,所最难忍受的事情:
我已经做好了不被接受的准备,我也没有要把我的非分之想说出口,但如果让我连见都不能见她一面,这惩罚是不是有点过重?
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于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原本默契无间的两人,就这么不上不下、不冷不热地卡住了。
可喜可贺的是,这种微妙情况终于在一周后出现了转机。
因为一周之后,溺亡怨魂终于成功在韦恩庄园的大厅里,堵住了一看到她,就准备脚底抹油飞速溜走的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这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毕竟以韦恩庄园的占地面积和两人的活动轨迹来看,想要逮住因为尴尬而愈发神出鬼没的塞西莉亚,其难度不亚于在两百平米的大床上找一根头发。
说到韦恩庄园,就不得不说“韦恩”这个姓氏本身的超高含金量。
这个家族在十八世纪,通过做皮毛生意积攒起了第一桶金,随后,韦恩兄弟以此为基础,创办了一家贸易公司,开始积累资本、扩张势力。随着财富的不断积累,兄弟中的其中一人,建立了一个小镇,这便是日后被称为“罪恶之都与繁华之城”的哥谭的前身。
随后,在数百年的发展历史中,韦恩家族通过将铁路、能源和航运等多个主心脉行业掌握在手中的方式,完成了垄断性财富积累,成功将商业版图扩张至社会各个领域,而哥谭这个小镇,也随着韦恩家族的扩张发展了起来。二者互相依托,最终融为一体,以至于今日——在洪水淹没世界之前的“今日”——哥谭市随处可见带有这个姓氏的各种产物,上到基金会和市政工程,下到电力系统和企业名称,这个家族横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多个领域,俨然已成为哥谭的代言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财阀了,这分明就是占城为王进行自治。
可想而知,能与这么个盘踞在哥谭数百年之久、屹立在权利巅峰顶端好几个世纪、金光闪闪的姓氏匹配的大宅,其占地面积有多大,又有多少构造奇妙的房间和乱七八糟的密道:
至少当年,五岁的塞西莉亚在第一次来到韦恩庄园的时候,就在自己的衣帽间里迷路了,险些上演真人版《纳尼亚传奇》。
在五岁之前,塞西莉亚和所有正常的小孩子一样,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慈爱的母亲,严厉的父亲,不出彩但也不寒酸的公立学前班,一些普普通通的朋友。虽然她的家庭财政状况,因为要还房贷车贷、结清信用卡,以普通工薪阶层的收入来说只能勉强覆盖,因此日常用度略微有点紧张,但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在塞西莉亚即将上小学之前,她的父母一人打了三份工,还去卖了血,为的就是把塞西莉亚送去据说更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师生相处氛围也更好的私立小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伙从哥谭流窜出来的匪徒,将深夜下班回家的夫妇俩的车恶意别停,随即一刀封喉,抢走了他们身上所有的钱财。
那时的塞西莉亚还在睡觉。她的口水在枕巾上洇湿一片,与此同时,在几英里开外,她父母的血也正从脖颈上的裂口汩汩涌出,打湿前襟。
塞西莉亚做梦也想不到,一觉起来,天都塌了。昨晚还吻了她的额头,对她说晚安,许诺明早给她做鸡蛋火腿三明治的父母,今天就已经变成了被放在惨白裹尸袋里的两具尸体。他们离开得太过惨烈也太过意外,甚至都没能给他们唯一的女儿留下只言片语。
小小的三口之家就这样一夜破碎,余下一个突然从屋檐下来到外界暴雨中的塞西莉亚,茫然、痛苦、无依无靠,不知何去何从。
没还完的房贷和车贷,肯定不能落在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孩子身上,资本主义再怎么吃人也不会吃这种毫无油水的嫩骨头,和良心无关,主要是不划算;但钱还是要结清的,那怎么办?那只好把房子和车子回收掉,以资抵债了。
至于被从家中赶出来的,这个一夜之间就失去了父母和家庭,眼下甚至连容身之所都没有了的小孩子,要被送去哪里?反正儿童福利机构那边的流程说,如果没有亲人收养,就送去寄养家庭;至于这套流程究竟能不能落实得如它被设计出来那样完美,没有人关心。
经儿童福利机构调取档案发现,塞西莉亚的父母亲缘淡薄,除去她的母亲那边,还有个多年未见的表哥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有血缘关系的人,能够收养塞西莉亚。
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塞西莉亚和负责短暂监护她的儿童福利机构工作人员,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抵达哥谭时,就被迎面而来的闪光灯照得当场来了个短暂失明。闪光灯补光灯车灯手电筒探照灯,各种光源连成一片,直接把夜间的飞机场映得宛如白昼,接连不断的快门声震耳欲聋:
“韦恩小小姐,你知道你的抚养权发生了变更吗?”
“这是你第一次来哥谭吧?感觉如何,和纽约有什么区别?”
“韦恩大小姐还没结婚呢。她自己都只是个年轻人,你觉得她真的能好好照顾你吗?或者说,你之前有听说过她的传闻——任何传闻吗?”
“听说你的亲生父母是死在哥谭的罪犯手中的,你会不会因此排斥这座城市?”
无孔不入的狗仔队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因为八卦的本质就是“以他人的痛苦为乐”。
更何况眼下,提供这个爆炸性新闻的,是新近失去了韦恩夫妇,只有一位未成年的大小姐作为顶梁柱,因此显得格外软弱可欺的哥谭顶级豪门——
好大一块无主的肥肉!此时不欺,更待何时?
这些记者们蜂拥而上,抱着“不管问到什么都是我的年终奖”的赌徒心态,不断地逼问塞西莉亚,好像从她口里撬出来的,不是血泪,而是黄金。
护送塞西莉亚的工作人员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因为要坐飞机,所以开了飞行模式,接收不到任何外界信息的手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条堪称爆炸性的新闻,不得不抱着塞西莉亚,一路拨开所有的镜头往前狂奔,一边努力安慰她:
“……是这样的,塞西莉亚,原本应该收养你的舅舅突发恶疾去世了。”
“根据他的遗嘱所说,他决定把一切财产都留给你。同时,因为他生前给韦恩家族当了几十年的管家,新近继承韦恩家族的大小姐念在这份情谊上,决定收养你……天哪,这就是‘韦恩’在哥谭的力量吗?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不对,等等,她说要来接你——”
她话音未落,塞西莉亚就撞上了一堵柔软的、温热的墙,而不是刚刚她碰了无数次的坚硬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