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
孟华龄顺着孟松年手指的方向投去了视线,“吁——”,她勒紧了缰绳,马蹄刹住,步子放缓,车也行得慢了下来。
胸膛尚有起伏,至少还是个活人,医者仁心,虽然这夏末初秋的时节不至于将人冻毙道中,她还是下车察看了一番。
马车停下,孟华龄摘下一只灯笼,凑近前去仔细端详。
走进前去,她嗅到了这位男子衣袍上的淡淡的酒气。
好啊,还是个月下饮酒夜奔的“风雅之士”啊。
此人身长八尺,姿颜俊美,肩宽背阔,夏日薄薄的衣衫之下可以窥见潜藏的肌肉的轮廓。
观其面相,似乎二十岁上下年纪,脸颊上的奶膘尽数消去了,古雕刻画,鼻梁高而挺立,一对云山雾绕的黛色眉毛蹙起,眉骨高挑,在紧闭的眼眸间投下一片阴影。
虽然紧闭着双眼,反倒更激起人的好奇之心,来探究他的品格是否如容貌一般百里挑一。
他似乎不是中原人长相,孟华龄查看了他的瞳孔,一双眸子的颜色是琥珀色。
即使这样都没有醒转过来。
孟华龄起先以为此人不自度量,饮酒过了线,一脚踩空跌在草丛里,还蹭得头上、脸上、身上沾满了泥土——有些嫌弃。
“郎君,郎君?”她呼唤了几声,没有回应。
灯笼凑近前去,他的脸色似乎太苍白了些,昏迷的原因兴许不是醉酒。孟华龄在此人的手腕上虚虚地试探下脉搏,却是眉头一皱。
但见他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孟华龄犹豫了片刻,她这辈子没有从街边捡流浪动物回家的习惯——村里牲口都散养,你捡回来了,不就成了偷窃人家财物了吗?
救还是不救?
这——需要人救吗?
孟松年在车上久等孟华龄不来,他于是也跳下了马车,见孟华龄蹲在路边,他三步两步走上前来,扒开野草一瞧,惊叫了一声:“啊——啊?”他的声音在喉间变了调子。
孟华龄不解,孟松年掩饰性地咳嗽两下,道:“阿姊,这黑灯瞎火,三更半夜的,若是就把人丢在这里,不是让野兽啃食了吗?”
“又不是咱们丢他在这儿的,你怎么发善心了?此间没有野兽。”孟华龄对这个弟弟很是了解,俩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对待外人时,都是冷心冷情的性子。
“可是,阿姊,你不是说要行善积德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相见即是缘分啊,他这险些曝尸荒野了,我们救他一命,也是为阿娘和阿爹积攒善缘啊,或许明日就寻到仇人,报了大仇了。阿姊,就救救他吧!”
孟松年用尽了浑身解数,连撒娇耍横都使出来了。
月光之下,孟华龄饶有兴味地看着孟松年又急又慌的样子,她这阿弟向来早熟,难不成此人还在哪里成了松年的旧相识?
“好吧,依你,就算是为爹娘积德了,倘若爹娘泉下有知,定然会夸赞他们小儿子心思纯善。”
孟华龄打了个呼哨,唤乌兰巴日过来驮起这个男子。
乌兰巴日踏着小碎步走上前来,它身后斜刺里突然冒出一匹油光水滑的健壮黑马,围着几人打转。
乌兰巴日打了个响鼻,离这匹黑马远远的。
孟华龄的眸光又在一旁的黑马身上流转了片刻,若是此人付不起诊金,就拿马来抵债吧,这也是一匹良驹,马辔上还用蒙语标刻几个字符,孟华龄识讲不识写,猜测应是马的名字。
孟松年凑过去瞥了一眼——阿吉奈,他认得蒙语,似乎确实是,马的名字。
阿吉奈意为“骏马”。并非是所有寻常的马匹都能得此殊荣。
“獢奴,你搜搜他的身,把他身上的武器都取下来。”孟华龄摆起了阿姊的架子,吩咐孟松年道,自己回车上去翻找药箱,寻吊住心脉的药。
孟松年依言照办,他先探手探进这人的怀里,搜寻一阵,把他的过所和告身①拿了出来。
孟松年也怕昏暗月色之下,识人不清,于是翻开告身一看:
敕拱卫大夫、钦差提督闽佑水军都总兵、南海海防佥事、赐金鱼袋贺振云……可特授依前拱卫大夫、提督闽佑水军都总兵兼南海海防佥事,加昭毅将军,总领闽佑军船钱粮,专一报发御前军船文字,兼提领措置屯田渔事,赐如故。奉敕如右,牒到奉行。平宁十八年九月二十七日。②
正是贺振云贺长风无疑!
竟然遇上了赴任途中的贺大都督,不,此时应称呼其为贺总兵。
孟松年掏出手帕,帮贺振云将脸上的泥土擦去了,露出了完完整整的一张俊脸。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贺振云的文书塞进了自己怀里,孟华龄不喜与官身之人打交道,他有些担心阿姊与贺都督起了冲突,到时候真要打将起来,自己这八岁的小身板可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