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馔阁”那场惊心动魄的反击战,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柳氏以雷霆手段整合铁证、发布措辞强硬精准的声明、直接向平台高层施压,并暗示掌握“诽谤及潜在违法”的证据链,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平台在确凿的证据和柳氏展现出的强硬姿态面前,迅速做出反应:永久封禁七个恶意账号,撤销下架警告,并将“玉馔阁”的申诉成功案例作为“打击恶意竞争”的典范在内部通报。虽然幕后黑手依然隐在暗处,身份成谜,但这场风暴总算暂时平息。柳氏疲惫不堪,却也在商海的残酷洗礼中,眼神愈发沉静坚韧,如同淬火后的精钢。
家里的气氛因两场“胜利”而轻松了不少。谢镇山每日早出晚归,沉浸在他的“新战场”——《大明劫》剧组。他身上那股属于真正将军的铁血与威严,以及对冷兵器搏杀近乎苛刻的真实要求,迅速在剧组树立了绝对的权威。据说,连那位以脾气火爆著称的动作导演都被他训得服服帖帖,主演们更是对他又敬又怕,私下称他为“活阎王教官”。片酬的定金已经预付了一部分,家里的经济压力骤然减轻,餐桌上终于不再是泡面唱主角,偶尔还能见到久违的肉香。
谢砚秋则像个陀螺,一边操心着父亲在剧组是否适应(主要是怕他脾气上来把导演揍了),一边协助母亲处理网店后续的运营和口碑修复,还要盯着弟妹们的学业,尤其是谢明轩那如同过山车般起伏的数学成绩。
“谢明轩!这道题我昨天刚讲过类似的!移项!移项会不会?X从左边移到右边要干什么?变号!变号啊!”谢砚秋指着作业本上一道一元一次方程,声音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抓狂。
谢明轩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染成几缕银灰色的短发(用砚秋的零花钱偷偷弄的),对着那堆字母数字符号,感觉它们比战场上的敌军阵型还让人头疼。“姐!这什么劳什子方程,弯弯绕绕的!有这功夫,我出去打两把游戏挣的钱都比这多!”他不服气地顶嘴,眼神却心虚地瞟向角落里安静蜷缩的谢明哲。小弟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布满奇怪符号和图形的旧书(谢砚秋从废品站淘来的大学高等数学教材),看得津津有味,手指偶尔在泛黄的书页上轻轻划过,仿佛在触摸某种神秘的韵律。
“打游戏?你还敢提打游戏!”谢砚秋气得拿起桌上的橡皮作势要砸,“上次月考数学38分!老师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再这样下去,别说高中,你初中能不能毕业都是问题!”
“毕业不了就毕业不了!”谢明轩梗着脖子,属于少年人的叛逆和属于古代将门子弟对“文绉绉”事物的不屑混合在一起,“反正爹现在能挣钱了!大不了我跟爹去剧组跑龙套!演个被一刀劈死的小兵总行吧?”
“你……”谢砚秋气得胸口发闷,正要发作,目光却扫过谢明哲那边,声音戛然而止。
谢明哲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对外界的争吵充耳不闻。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的谜题。那本高数教材翻到了“线性代数”的章节,满页的矩阵和向量符号。他无意识地拿起谢明轩丢在桌角、已经空了的草稿本和一支铅笔头。
然后,在谢砚秋和谢明轩惊愕的目光注视下,谢明哲那细瘦的手指,以一种与他们认知中“痴傻”截然不同的、流畅到近乎优雅的姿态,开始在草稿本的空白处书写。
不是胡乱的涂鸦。
是工整的、清晰的行列式!是复杂的矩阵变换!是连谢砚秋这个大学生都感到头皮发麻的特征值推导公式!
铅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食叶。一个个抽象的数学符号在他笔下流淌出来,逻辑严密,步骤清晰,仿佛那些深奥的知识早已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此刻只是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他写得很专注,偶尔停下来,长长的睫毛低垂,似乎在思考,随即又流畅地继续。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上,形成一小片柔和的光晕,竟透出一种近乎圣洁的宁静与智慧感。
谢砚秋和谢明轩都看呆了。争吵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屋内只剩下铅笔的沙沙声和他们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这…这是啥?”谢明轩凑过去,指着草稿本上一个极其复杂的矩阵方程,声音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这东西,他看着就头晕眼花,小弟居然…在解?
谢砚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被谢明轩视为天书的习题册,翻到最后几页——那是老师发下来给学有余力的学生挑战的“奥数精选”,难度远超初中范围,连她都看得一知半解。她颤抖着手指,指着其中一道标注着五颗星的组合数学难题,题目冗长复杂,涉及图论和概率。
“明哲…你看这个…能看懂吗?”谢砚秋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生怕惊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谢明哲似乎感应到了姐姐的询问,或者说,是那道难题本身吸引了他。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显得空洞迷茫的大眼睛,此刻却异常清澈,如同雨后的晴空,倒映着习题册上的题目。他几乎没有停顿,目光在题目上飞快地扫过,然后低下头,手中的铅笔再次舞动。
没有看任何公式,没有进行任何演算前的思考。他直接在草稿本上,另起一行,开始了书写。
不是谢砚秋熟悉的、按部就班的解题步骤。他的思路如同天马行空,跳跃而精妙。他构建了一个极其简洁的数学模型,用几个看似简单的符号和不等式,就将题目中复杂的约束条件囊括其中。然后,他引入了一个谢砚秋闻所未闻的、极具创造性的组合计数方法,如同庖丁解牛,精准而优雅地切入问题的核心。推导过程简洁得令人发指,却又严丝合缝,逻辑链条清晰无比。短短十几行,最后得出一个干净利落的答案,并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圈,表示完成。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用时…不超过三分钟。
谢砚秋死死地盯着草稿本,又疯狂地翻看习题册后面附带的参考答案(那答案足有两页纸的复杂推导)。她的大脑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一片轰鸣!答案完全正确!而小弟的解法,比参考答案至少精简了十倍,更优美,更本质!
“我的…老天爷…”谢砚秋捂住嘴,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那是震惊、狂喜、心疼、以及一种见证神迹般的巨大冲击!她猛地看向依旧安静、仿佛只是随手涂鸦了一下的谢明哲,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明哲…你…你是个天才!数学天才!他们…他们都错了!你不是痴傻!你不是!”
谢明轩更是直接傻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看着小弟那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草稿本上那些如同天书般的符号和那个被圈起来的答案,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羞愧和敬畏的情绪冲垮了他。自己还在为移项变号抓耳挠腮,小弟却已经在解他连题目都看不懂的奥赛难题!他之前那些看不起“文事”、嘲笑小弟“没用”的话,此刻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他脸上。
“姐…这…这真是他写的?”谢明轩的声音都在飘。
“除了他还有谁!”谢砚秋激动地抓住弟弟的肩膀,又哭又笑,“明哲!我的好弟弟!你太棒了!你听见了吗?你是天才!”
谢明哲似乎对姐姐激动的情绪和哥哥震惊的目光毫无所觉。他写完答案后,仿佛耗尽了力气,或者只是对这道题失去了兴趣,又恢复了那副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模样,将铅笔头轻轻放下,重新蜷缩回他的角落,拿起那本高数教材,再次沉浸其中。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只是他们的一场幻觉。
但草稿本上那清晰、优美、充满智慧的数学推导,如同最有力的证言,无声地宣告着一个被埋没的天才的觉醒!
接下来的日子,谢砚秋陷入了疯狂的忙碌和一种隐秘的亢奋之中。她像守护稀世珍宝一样守护着谢明哲的秘密,同时开始疯狂搜集信息。她跑遍了S市的图书馆和书店,寻找适合谢明哲的数学书籍,从最基础的数论、组合,到更深的拓扑、抽象代数,只要他能安静地看下去,她就毫不犹豫地买回来(用的是父亲预付的片酬)。她加入了无数个数学竞赛论坛和家长群,像海绵一样汲取着关于“数学天才”、“特殊教育”、“奥赛选拔”的信息。
一个名字在她搜索中反复出现——“华罗庚金杯”全国数学邀请赛。这是国内最具权威、难度最大、含金量最高的中学数学竞赛之一,堪称数学天才的试金石。而S市的初赛,就在半个月后!
“明哲,想不想去试试这个?”谢砚秋小心翼翼地将打印出来的“华杯赛”报名简章和一份模拟题递到谢明哲面前,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她不确定他是否能理解“比赛”的意义,更不确定他能否适应那种嘈杂的环境。
谢明哲的目光在模拟题的题目上停留了几秒。那是一道极其复杂的几何与数论综合题。他的眼神似乎亮了一瞬,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谢砚秋屏住呼吸。
然后,她看到弟弟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太好了!”谢砚秋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立刻着手准备报名材料。谢明哲的身份是特殊借读生,学籍还在“挂靠”状态,报名过程颇费了一番周折。谢砚秋动用了所有的耐心和口才,甚至找到了那位曾帮助过他们的好心社工,出具了情况说明,才终于以“特殊潜力学生”的名义,为谢明哲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初赛名额。
初赛当天,S市一中考点外人头攒动。来自全市各所重点中学的数学尖子生们,在老师和家长的簇拥下,或自信满满,或紧张兮兮地步入考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竞争硝烟。
谢家一行人出现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谢镇山特意向剧组请了半天假。他穿着砚秋给他买的新夹克,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局促。看着周围那些穿着光鲜校服、背着书包、意气风发的少年,再看看自己身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眼神空洞游离、紧紧攥着谢砚秋衣角的小儿子,他第一次对“考试”这种东西产生了直观的感受。这和他熟悉的校场比武、排兵布阵,完全是两个世界。
柳氏则细心地将一个装着温水的小保温杯和几块祖母特制的、不含任何坚果和易致敏成分的米糕塞进谢明哲的小背包里。她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和周围喧闹的环境,眼中满是担忧。“秋儿,这么多人…明哲他会不会害怕?要是…要是他受不了跑出来怎么办?”
“妈,放心,我跟监考老师打过招呼了,给明哲安排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单独位置。”谢砚秋低声安抚着,其实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她蹲下身,平视着谢明哲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明哲,记得姐姐跟你说的吗?进去以后,找个位置坐下,桌子上有纸和笔。看到这些题目,”她指着准考证上的考试说明,“就用笔在纸上写,就像你在家里写的那样。写完了,就安静坐着,等结束铃响。姐姐和爹娘就在外面等你,好不好?”
谢明哲的目光焦点似乎落在姐姐脸上,又似乎穿透了她,落在某个虚空中。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谢砚秋的衣角。
“请考生入场!”考务人员的声音通过喇叭响起。
人群开始涌动。谢砚秋深吸一口气,轻轻掰开弟弟的手,将他小心地推向入口。“去吧,明哲,不怕。”
谢明哲被裹挟在人流中,小小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无助。他有些茫然地跟着前面的人走,几次差点被挤得踉跄。谢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他即将踏入教学楼大门的那一刻,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人群外围、正焦急地踮着脚望向他的家人身上。父亲谢镇山高大的身影,母亲柳氏写满担忧的脸,姐姐谢砚秋紧张握拳的样子……他的视线在家人脸上一一停留了极其短暂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