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岁末,淮州府,府尹私宅,申时了,丫鬟婆子们都立朱漆大门两旁,均是屏住呼吸,严阵以待,只因哪位儿主儿快回来了。
“她算什么东西,破落户家的女儿,也敢同本姑娘抢男人,徐公子想来是被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给骗了。”
只见一辆熏香袅袅的华贵四乘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掀开珠帘,便是张明眸善睐的芙蓉面,美中不足的是唇色泛白,似有不足之症。
踩着马夫脊背,下了马车之后,寒风袭来,秦锦瑟微微抬手掩唇轻咳了两声,心中更是不痛快极了,还没进秦府大门,就当街说些挤兑人的话来,她的奶母忙不迭从石阶上下来,拢了拢她对襟,给她披上一层袍子,将暖炉塞到她手中。
“我的小姑奶奶,不兴在这地儿说,这不是平白辱没了自个,江家那个小妇养得的贱蹄子,还配不上您同她计较。”
秦锦瑟将咳得有些轻颤的身子倚在自己奶娘怀里,娇声娇气继续道:
“奶娘,你都不知道,今儿叫我好大没脸子,不就是点个茶吗?你都不知道将江琳琅那个贱蹄子,得意成什么样儿了,她今日坐在哪儿,小郡王眼里便没有我了。”
秦李氏哪里敢驳她的意思,一路道喏,主仆二人相持而入。
一路上,秦锦瑟越想越是心有不甘,恨不得回去抽江琳琅两耳光,郡王妃设宴,淮州府的有名有姓公子小姐们都去,毕竟谁不知道,郡王妃这是在相看儿媳妇。
儿郎们都在踢蹴鞠,小娘子们玩双陆,偏生就她江琳琅,要在哪里点茶,就她与众不同,就她爱哗众取宠。
“我,我,我为了徐郎,还特地学了蹴鞠,我为了他都差点没命了,结果他去看那个江琳琅点茶,奶娘,我迟早有一天收拾死那小蹄子,爹爹说了,咱们两家可是在议亲了,他居然敢这样对我!”
说着说着,气儿喘不上来,秦锦瑟脸色惨白一片,惹得秦李氏赶紧在她胸口给她顺气。
听了自家姑娘这话,秦李氏嘴角抽了抽,虽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但是这事儿吧,还真没法说。
她自然觉得自家姑娘千好万好,不过她为了小郡王去踢蹴鞠,真是不要命了,二姑娘是什么身子骨,那是娘胎里带的弱症,且不说,蹴鞠是儿郎们的把戏,她一个姑娘凑上去掉价,多半又得让人冷嘲热嘲。
想到这儿,秦李氏心生庆幸,幸好今日风头都被江家那小娘子出了,不然,她家姑娘又该“出风头”了。
外头都说姑娘是个好颜色的痴女,秦李氏听了都替她家姑娘心疼得慌,她家姑娘就是年纪小,不是太稳重,这才追着俊俏公子们跑,她就纳闷了,她家姑娘生得这般模样,追着这些公子们跑,竟然没人中意她们姑娘,还传些埋汰话出来。
“奶娘,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在在,奶娘在听,要我说,下次咱们就这样,邀她到咱府上做客……”
秦李氏虽说觉得江家那小蹄子,有点功劳,但是毕竟让自家姑娘没脸了,吊梢眼一沉,给出了个主意。
“这,奶娘,咱们这么做万一徐郎知道了,怕是影响我在他心中的淑女形象...”
闻言秦锦瑟眼前一亮,不过片刻时间又犹豫起来,觉得这事儿有些过了。
“这有什么,这小贱蹄子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咱叫她吃吃苦头。”
主仆二人正说话呢,穿过垂花门,迎面便猛撞上一个人,差点没将秦锦瑟撞岔气儿,她仰靠在奶娘怀里,大口吸气,好像缓过劲儿了,也没看清是谁,指着鼻子都开始娇呵道:“谁不长眼,满院子的逛!”
“回二姑娘话,是新来的表少爷,京里头来得,您姨母的独子,二姑娘还得叫他一声表弟呢。”
秦锦瑟这才正眼看去,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比她将将高了半个头,脸颊瘦削,灰扑扑的,几乎看不出个什么模样,眼鼻倒是生得不错,嘴里还啃着两根手指。
等等,吃着手指,秦锦瑟再定睛一看,这表弟两个清澈的眼珠子四处乱转,可不是,瞧着这模样,脑袋可不灵光,她站直了拍拍褙子上的脏痕。
“我当是那门子亲戚,原来是个傻子,我怎的没听说还有过姨母?奶娘。”
这秦李氏倒是知道一些,不过都是些老黄历了,如今重新谈,要冥思苦想一番,“夫人跟娘家断交前的事儿,老奴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夫人是有个妹妹,后来嫁给了韦太傅家的次子。”
秦锦瑟点点头,那多半是那个姨母的孩子吧,不过十多年不见,怎么突然想起,把这什么劳什子的表弟,送到她们家来了。
她面色不满,捏着鼻子,嘟囔着,“多少年不来往了,怎么突然让表弟过来了,姨母也真是的。”
“咳咳,您的姨母,李五娘子已经病逝很久了,夫人也是才知道信儿,后面您的姑丈,又娶了继室,这些日子不知道是谁给夫人寄信,说表少爷在韦家的日子过得艰难...”
后面的话,秦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了,秦二是她娘的心腹,想必知道了些糟污事儿,秦锦瑟平时虽不挂心这些,毕竟她爹就她娘亲一个,再也没有纳二色。
不过她倒是也知道大户人家的内宅争斗,多半跟她那个姑父新娶得继室有关。
“夫人说了,表少爷心智似孩童,若是再在韦府里头,只怕活不过束冠,这才将表少爷接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