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相关准备做得那叫一个完全，甚至还给了塞西莉亚一些类似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度假，你先去那边为我打开市场照看生意”的，虚无缥缈的承诺，好让塞西莉亚放下戒心，离开哥谭。

但凡塞西莉亚心里没鬼，她就真的要被布鲁茜骗过去了。想想看，一个学徒，一个年少的继承者，去全新的天地，为她的导师和她的家人开疆拓土，这难道不是每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都渴望过的事情吗？

问题是，塞西莉亚不仅对布鲁茜十分了解，甚至还藏了点不能见人的心事，于是她不仅不愿意离开哥谭，甚至对布鲁茜一反常态、过分温和的态度也一并起了疑心。

最终，她成功在蝙蝠女侠的电脑里，找到了对抗亚特兰蒂斯的计划；又因为在这份计划里，缺少了一个最关键的“绝对火力压制”的部分，而美国政府又不愿意因为个人的猜想，就给蝙蝠女侠提供武器，于是最后，布鲁茜和塞西莉亚兵分两路，前者对自己下了狠手，对自己进行了人体改造，后者前往天堂岛，跟随女巫之神学习魔法。

这些曾经的并肩奋战，曾经的生死一线，在塞西莉亚无法见到溺亡怨魂的当下，由她单方面复述出来，便有种卑劣的、窃贼也似的快乐，因为无人能分辨她说的这些事情的真假，于是……

于是塞西莉亚便可以把“猫男西尔维斯特”的戏份完全删去。至少在这短暂的数分钟里，在没有人认识她的这个世界里，她终于得以短暂地独享她的主君，仿佛她们是一对心意相通的爱侣：

“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爱她呢？我还有什么借口不为她赴死呢？小丑的下场不仅是他恶贯满盈、咎由自取，更是我交出的答卷——能够压制住疯狂的，唯有更深的疯狂；能够令暴/力变得和平的，唯有更残酷的暴/力。”

“你如果真要阻止我，不如看看，是你的‘不杀原则’更有效，还是我的‘力量即强权’对这些恶徒更有说服力！”

然而塞西莉亚的纠错不仅没能起到应有的效果，甚至还让猫女和蝙蝠侠两人齐齐展现出某种近乎恍然大悟的神情，属实是歪打正着了。

这对几乎同时出道的英雄与反英雄已经培养出了超然的默契，毕竟之前他们年少轻狂的时候，还真的差点成功结婚，蝙蝠侠都对猫女摘下面具单膝下跪求过婚，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差猫女的一个点头，就能进入全新的篇章。

只不过后来，随着猫女以“我不想用幸福的生活麻痹他对痛苦的感知，如果他不再痛苦，他就不是蝙蝠侠了”的理由，成功逃婚，两人之间的这点故事也就随风而逝，再无下文。

但不管他们之间曾有的爱情故事有多轰轰烈烈，结束的方式又有多意识流和不可思议，至少有一点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蝙蝠侠和猫女，真的默契到了某种“只要对视一眼就能把对方心里想的事情给解读个七七八八”的地步。

这份默契在过去，曾给过猫女和蝙蝠侠无数便利。

毕竟当你的对手是心怀鬼胎、各自为战的乌合之众的时候，你和你同伴之间这份超然的默契，的确可以让你有着胜过他们的资本——当他们还在用无线电和语言下达命令的时候，你们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确认同时出击的安排，这要是还不能赢过对面属实天理难容。

但至少在这一晚，这一刻，蝙蝠侠是真的恨不得自己没能读懂猫女这过分澎湃复杂的心理活动。

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猫女：破案了！我说为什么哪怕在群魔乱舞的哥谭，这家伙的纠结与痛苦也独一无二，原来是养成系和师生play的女同啊，那不奇怪了。哎，想想毒藤女和小丑女吧，这帮弯恋直的女同不搞点爱恨交加她逃她追的恨海情天出来，都对不起外人对她们的刻板印象……等等，蝙蝠侠是女的？这不对吧，我确信当年他跟我求婚的时候，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男性，难不成近年来你也身陷政治正确风波，把自己变成了武装直升飞机和沃尔玛购物袋了吗？蝙蝠，你说句话啊蝙蝠！

蝙蝠侠：……我没有。

——然而，蝙蝠侠那口“小丑没死”的气，松得太早了。

因为就在他的身后，小丑缓缓地以一个“在砧板上被刮掉了所有鱼鳞就差挂糊下锅了的鱼”的姿态，挣扎着抬起了头，就差没能扑腾两下了。

为什么不扑腾两下，让蝙蝠侠看过来呢，是不想吗？哦，原来是不能了，因为人类的意志力再怎么强悍，精神状态再怎么疯疯癫癫，也是不能把两条已经被低温慢煮煮熟了的腿给抬起来的。

也难怪蝙蝠侠的那一针肾上腺素无法生效，因为你真的不能指望给一块烤肉打一针肾上腺素，就让它原地站起来，给自己撒上调味料。

假使蝙蝠侠此时能回一下头，他就绝对再不会把塞西莉亚，视作“虽然短暂地走了岔路，但总体来说应该还是能掰回到正道上的好孩子”。

因为在这一刻，素来给他人带来绝望和死亡的这位阿卡姆头号罪犯，竟然无声地落泪了。

他哭的那叫一个狼狈不堪、痛苦万分，眼泪混杂着鼻涕一同往下哗哗地淌，哭得比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更惨烈。假使小丑现在还有一条活动自如的舌头，有一根能够说话的喉管，那么至少这一刻，从他口中发出的忏悔的言辞，便会前所未有地真挚：

他不要这样以普通人的身份死去，更不能允许杀死了自己的这个家伙，竟然半点没背负上“杀人”的心理负担！看看她那恍如无事的神情吧，就好像这个叫塞西莉亚的女人，在刚刚过去的、蝙蝠侠和猫女还没来得及赶到的半小时里，并没有一边哼着小曲儿给他开膛剔骨，一边把他给低温慢煮至七分熟似的！

不行不行好痛蝙蝠侠你看不出来吗这家伙已经抽空了我身体里的酒神因子她疯得比我还厉害你怎么敢忽视我你怎么能看不穿她的真面目这样不行好痛啊好痛苦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些你回过头来看一下哪怕看一眼我受不了了我真的要疯了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在小丑的脑浆被低温慢煮至全熟之前，他十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黑发绿眸的女子微微偏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蝙蝠侠没能发现塞西莉亚的小动作。

毕竟只要是人，那么，哪怕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一定会犯错，因为血肉之躯永远无法如钢铁和机械一般精密运作。

哥谭在他的掌控下，已经和平了很长一段时间；正义联盟在他和超人的带领下愈发团结，万众一心，足以应付全球范围内的所有超自然突发事件；面前的不速之客没有展露出明显的杀意，甚至还对他们有一点虽然纠结但确实友好的态度。

于是蝙蝠侠难以避免地犯了个大错。

他把小丑在“需要注意”的名单上，顺延了一位，将这位名为塞西莉亚的来者，暂且视作了当下最危险、最需要注意的人物：

“但一时的暴/力是不长久的。”

塞西莉亚含笑回答：“那么我就重复无数次。”

蝙蝠侠又问：“如果你死了呢？”

塞西莉亚不为所动：“我若身死，自有后来人。”

这本来是十分平常的，发生在理念不合的两位超级英雄之间的对话，而这样的对话基本上每天都要在世界各地上演无数次，且最终一定会以“某一方的理念说服另一方”或“双方始终无法说服彼此遂大打出手物理说服”告终，真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这番对话落在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的小丑耳朵里，便和来自地狱的号角无异：

她哪里是在说自己的理念，她分明就是在对蝙蝠侠挑衅，“我可以杀死小丑一万遍”！

这一刻，小丑从她轻柔、冷静、坚定又甜蜜的话语里，从她毫无波澜、甚至还隐隐带着笑的绿眸里，窥见自己的命运。

当一条疯狗莫名其妙扑上来，咬了你一口的时候，你不会害怕，因为这无非就是打个疫苗就能解决的问题。

但如果这件事重复了一万遍，这条狗连被碾成肉酱了，都要从那一堆马赛克糊糊里，伸出嘴来给你一口，便是再不怕死的疯子，也要为此战栗。你甚至在听到狗叫声的那一刻，就会两股战战，抖若筛糠，恨不能原地投胎人生重启。

这不是“恐惧死亡”导致的害怕，是对“不可理喻”“无法沟通”“锲而不舍”“同归于尽”等一切混乱而无序的事物，萌发的最本能的恐惧。

这种恐惧，以往都是小丑带给别人的；但今日，他终于反受其害，切实感受到这种可怖的寒意，究竟有多令人魂飞魄散、胆战心惊。

“吧嗒”一声轻响过后，再无其他。

这声音不是别人弄出来的，是小丑弄出来的。

他双目圆睁，目眦欲裂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在他断气的那一瞬，他也成功完成了字面意义上的“目眦欲裂”——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塞西莉亚捅穿了，恰如溺亡怨魂捅穿了狂笑之蝠的眼睛那样。那只眼珠落在地上时，发出了一点类似于被煮熟的鹌鹑蛋落在地上，才会发出的微末声响。

小小一颗眼球落在地面，弄出来的声音根本就不大。

但当它顺着台阶，一路蹦蹦跳跳滚落下来，最终一头撞在塞西莉亚脚边时，落在蝙蝠侠和猫女的耳中，便宛如一万个雷霆齐齐炸响。

蝙蝠侠在他数十年的义警生涯中，从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情况：

对他怀有恶意的罪犯，他不是没见过；但对他怀有善意的人，他明显见得更多。他见过比活活煮熟一个人更残酷的刑罚，见过更绮丽、更魔幻的法术，也自然知晓要如何监控和掌握这些非自然力量运作的。

——但是这样的，明显对他和猫女怀有纠结的善意，知道“不杀原则”，却又悄无声息地绕开了所有的魔法监测，当着自己的面把小丑给硬生生煮熟了的家伙，他是真的没见过！

还是那个道理，猫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猫见，猫来，猫挑衅，猫做什么都是对的……对个头！什么神经病一样的猫啊，怪不得猫女莫名跟你合拍！

蝙蝠侠飞身上前，想要查看一下小丑还有没有救，但很明显，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没救了熟透了，你现在能选择的只有是吃还是埋”一个。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小丑的尸体，又看了看塞西莉亚，与此同时，耳机里来自蝙蝠洞的慌乱声也响成一片：

“我们没有检测到任何魔法波动……但扫描显示，小丑体内的某种不知名成分已经被抽空了，除了魔法，还有什么力量能做到这一点呢？”

“这家伙干得太漂亮了！老头子，如果你要收养她当你的女儿，我绝对举双手双脚赞成，看看，看看这神之一手，这一看就和我是一家人啊！这分明就是我异父异母素未谋面的亲生妹妹！”③

“红头罩你他妈别添乱了好吗真的一点帮助也没有——”

“小丑活着还对世界一点益处都没有呢！他都给哥谭添了这么多年的乱子了，我现在也来点乱子又能怎样？来都来了，不差这点。”

“红罗宾上线，已紧急致电黑暗正义联盟，请求魔法侧支援。”

“搅局者呼叫蝙蝠少女，搅局者呼叫蝙蝠少女。听得见吗？你现在感觉如何？我正在赶往事发现场！”

在一干蝙蝠系义警的呼叫声中，来自正义联盟的呼叫突兀接入，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加入了进来：

“神奇女侠在线。现在蝙蝠侠那边是什么情况，需要我的帮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