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9
捧着海碗连拉面汤都喝完后,她们在路口分别。樟子走了,玖辛奈在原地看着夕阳为她的红发蒙上一层橙黄,默默地感觉自己有点脑残,也有点给传说中的穿越党们蒙羞。但紧接着她想起一句诗——可能是大脑又开始找补——那句诗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贫穷、咳嗽,和爱,是一个人怎么努力都藏不住的东西。这句诗不是她先遇到的,是同寝室的舍友选修了文学课后改的微信签名。很有道理,不过现代社会催生了很多只活在社交平台九宫格中的富家女。
她的微信签名是什么来着?好像没设置。这重要吗?木叶村里又没人用微信。玖辛奈突然地就笑出声来,纯粹是感觉还忘不掉现代社会的自己很可笑。在这里,要么飞鸽传书、飞鹰传书,要么托梦、烧火,用几个世纪之前的方法传递信息,都很有效率。
水门和那个老师面对面地谈了二十分钟还多,或许有半个小时。这岂不是更有效率?真的,她还记得他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是恐慌或担忧,却更为可怕。她早就知道了,波风水门是不可能感到一丝“害怕”的,毕竟——她又神经兮兮地笑了笑,在空无一人的路上看起来属实很诡异。除了自己,他什么没有经历过?
她努力地回忆,努力地走路,朝着家的方向。这条熟悉的小道边有长而细的草叶不断随风晃动,如果凉风和金灿灿的夕阳能互相转化,这个世界上就有了永动机,而回忆里的小道旁也就有了永恒的快乐。就在这时,那类似于一种始料未及的、被打翻的果汁的差错却发生了:玖辛奈趔趄了一下,却被扶住。她晃了下头,看到两张分别绘着红白线条的动物面具,形状很圆润,表情很假,木质面具后传出一道冷冰冰又无感情的声音:“旋涡玖辛奈?”
她平日很好用的脑子又停转了:“是我……怎么了?”
暗部像山一样沉默一样有压力地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站着,皮肤在微微翕动,一切体征都正常——只是不说话。
“请问……”玖辛奈咽了下口水。
“好了,你们不要吓她。”她又打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这苍老而温和的声音由自己身后而出。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头顶两个丸子,身穿浅色和服。玖辛奈在第一眼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才知道那大半白发原本是什么颜色,旋涡水户来找她干嘛?为什么是现在?难道,二战……
等等,水门和她说过的,这一切都没有那么早啊!说好的两年后呢,不应该还有一年吗?
小女孩脸上呆滞的眼神逗得水户微微笑起来:“玖辛奈,你还记得我吗?”
玖辛奈“啊”了一声,不确定自己脸上的表情到底是害羞还是害怕,又应该表现出哪种。记起面前是高龄老人且经历过风起云涌的初代,只好放弃伪装——好在这两种情绪在初出茅庐的小女孩脸上看起来差不多,也都有按序出现的理由。“您是水户奶奶?”
“好了,我们进去说。嗯?”旋涡水户笑眯眯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旋涡宅,另一只手顺势揽住玖辛奈瘦巴巴的肩膀。暗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不见了,她们两人慢慢走进杂草丛生的院子,旋涡水户始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说话时却总是带着一股气势:“这么乱!”
她的头更低了。
旋涡水户紧接着就开始数落暗部:“他们也不帮你打扫一下。”
“可能打扫不过来吧。”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轻轻地揉了揉,手法有点像按摩狗头。
“他们可比你闲多咯。”
玖辛奈不吭声,站在门前掏兜,好不容易摸出钥匙,手一抖,又把那片小小薄薄的金属片给弄掉了。她蹲下去摸索,结果钥匙好像掉到了门下的石缝里,边上就是供引流雨水和积水的沟渠,实在拿不起来。“这个……”
旋涡水户看了看她失落的脸,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只不过钥匙环上系着一枚她从没见过的铜质钱币,宽慰她几句后,又开始提点玖辛奈可以吩咐暗部做事:“别急,叫他们拿出来给你。”又安慰她:“不必为了这种小事让自己难过。”
她接过那把形状不太一样的钥匙,伸进钥匙孔拧了拧。门“吱”地松了,拉门和门框间多出一道离开了机关就无法严丝合缝关闭的缝。这房子很老,有几扇窗户已经关不严了。玖辛奈压下心里的一点点胆怯,深吸一口气后朝她笑说:“请进吧。”
旋涡水户点了点头:“那么……打扰了。”
玖辛奈有点紧张,只好先跑进只够一人转身活动的小厨房,为了鼓励自己,很大声地扯着嗓子说道:“我先去泡茶吧!您要吃些什么,苹果……可以吗?”
没有人回答。这不是一所高大空阔到无法求解的房子,但在她几步之内的旋涡水户竟在几秒之内就离开了自己目之所及的一切。玖辛奈还没有给苹果削皮,随便切下半个,就感觉手感不对;检查了另外半边,才发现原来这个苹果是烂了,只不过没烂完,但剩下的果肉口感估计不会太好。
她不敢轻举妄动了,在炉子上开火烧水,又惊喜地在长时间不用的锅具后找到半包还没过期的花茶!
就在这时,传说中的旋涡水户施施然地出现在了只亮着一盏壁灯的客厅里。“苹果?谢谢你。”
玖辛奈赶紧回过头去,看见她已经背对着自己坐进了沙发的上位,于是端出还半生不熟的花茶和那可怜的一碟子苹果,很狗腿地跑过去坐好。“没关系,没关系。水户奶奶,您找我做什么呀?”
“想来看看你罢了。”老妇人长叹一声,用自己枯干如树皮的手抓住茶杯,却不急着喝。幸好她还没有喝下哪怕一点点花茶或吃一点水果,因为一旦尝到了玖辛奈用代表着自己生活的边角料准备出的待客之物,她就会意识到一个非常明显却不能被指控的真相,即:脱离了一些交友和生命安全上的考虑,二代其实并不在意这个孩子。
而旋涡水户并不急着喝茶的另一个原因,是:“玖辛奈,你什么时候毕业?”
她很快就答道:“明年毕业。”
“哦。”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天真无邪只知道玩的小女孩:“奶奶,暑假快来了,您要带我去玩吗?我们可以去度假吗?鹿久说他爸爸每次都带他去森林里玩,还钓鱼。我也想玩!”
“森林?是奈良的那个小子……你们认识么?关系真好。”旋涡水户一直在笑。她还是很和蔼的,至少在第一眼看上去时没什么威严,除了从头上垂下的符文和纯色簪子,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老奶奶,只是老得很夸张,在平民中都很少有这么老的人。她老到让玖辛奈开始怀疑她说的“那小子”指的是奈良鹿久的爸爸。水户终于喝了一口茶,并极快地放下了茶杯,她淡淡地扫过玖辛奈和摆在她面前的正在缓慢氧化的苹果块,“你想去哪里玩?”
“森林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我也想去喂鹿。听说它们不仅很漂亮,还很乖……”
“这些事,你是听鹿久说的?”水户回忆片刻,提起自己也去过那个地方,只是没说原因,最后轻飘飘地说:“其实那片森林很大,奈良一家也只是在边缘活动而已。”
那就是不行。她并不怎么失望,却装得很失望:“哦!好吧。”
旋涡水户又开始用安慰人的口气交代事实:“这样吧!如果你能把我带来的东西学会,我就带你去玩。”
她惊呆了,玖辛奈没想到这件事的走向会变成这样。这个老奶奶用不符合常理的速度转移了话题,而这一切的开始只是一杯茶:“什么?学什么?”
玖辛奈这才记起自己看起来应该更高兴些:“哇,您要我学什么?”
一堆卷轴被旋涡水户变魔术般地放到桌上,从装饰用的花纹样式看,估计是高级的忍术卷轴。
旋涡水户一定知道此刻窗外隐藏着一堆暗部,那么这个举动是木叶允许的吗?
“这些。慢慢看完,如果你学会的话,我就带你去……”水户咳嗽了一声,把她的手抓来,放到了卷轴上:“你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只要学会了这些。不过要我陪着,但我不会怎么管你的,毕竟我都是个老婆婆了嘛。哈哈!”
玖辛奈一动也不敢动,她细声细气地问:“这是什么呀?”
“这是封印术。”
“难吗?”这一刻,她真的被吓得定在原地,“我可以吗?”
“我们从小就学这个。”旋涡水户很认真地说:“你一定可以的。”
她一定可以吗?玖辛奈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只知道这时候不能再继续反问下去。她如鲠在喉,同时又有点喘不上气来的紧张。而且她的手被水户掐着,抓着,固定得很紧,好像一种过于温和而无前奏的酷刑,又似是命运亲自降临,来告诉她:你在劫难逃。
……我,我知道了。
你在劫难逃。
都说了我知道了……
你在劫难逃!
我……!她猛地举起茶杯给自己灌水,喝了几口就舌头发涩地停下了。她的眼头眼尾全都被茶水刺激得发红,只觉得命苦:“奶奶,谢谢你给我这些卷轴。”玖辛奈停了一停,很自然地说:“虽然……我知道封印术很难,但我会加油的。”
旋涡水户定定地看了她几秒,轻轻“嗯”了一声,起身往门口走,左右手的袖子依旧笼在一起:“缺什么就和我说,让暗部去给你买。”浅色和服来到被夕阳浸透的门口,依旧是浅色的,尽管夜色慢慢降临,如一口钟倒扣所有人进硫磺地狱。水户继续说道:“毕业之后就要开始做忍者了,忍者可不是过家家,你真的要去战斗,也真的要清楚自己和敌人,清楚课本外的东西。”
她“嗯”道:“我明白的。”
水户微笑着用袖子搭上她的脸。玖辛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眼角有点湿润:“我……”
“很难吗?”
她摇头道:“木叶救了我。这不难,难的是我要怎么振作自己,回报木叶的救命之恩。”
旋涡水户突然不走了。她很严肃地伸过手来——她是如此冷淡严肃,甚至连声音中的颤意都不再出现:“有些恩情是不需要回报的。”
不待玖辛奈想明白这句话,她已经缩回了手,而玖辛奈乱糟糟的刘海上多出了一枚硬硬的东西。她猜这是个发卡,却不敢去确认。
水户又悲伤地补充道:“回去吧,我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不用太担心我,我的孩子。”
这是旋涡水户第一次被这样称呼。其实她觉得这时候不应该这样伤感,可是悲伤和贫穷、咳嗽,和爱都不一样,这是皇帝的新衣,是白色的谎言,即使全世界都知道有个小女孩哭了,但只要自己不承认,别人就毫无办法。
所以她装作自己没有看见旋涡水户真正的神色,平静地开口道:“再见,奶奶。”
回到客厅之后,她发现旋涡水户留下了那把钥匙。而自己头上多出的东西的确是一枚发卡。深绿色,很衬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