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拾虞正正地躺在床上,双手隔着被子交叠在肚子上,眉心微蹙,睡得不算安稳。
沈潜蹦蹦跳跳地跨过门槛,手上拿着垂到胸前的发带,甩了一圈又一圈。
“怎么了?晚饭也不吃吗?”
午饭的时候,星柔叫了李拾虞两声,她睡梦中哼哼唧唧了几下,没有醒来。
怎么到了晚上,还没有被饿醒啊?
星柔一脸担忧,“一直不醒,喊了,人也没有反应。”
苍济看李拾虞呼吸均匀,便没有太过担心。
沈潜上前探了她的鼻息,又把了脉,“没什么大问题,应该就是累了,力竭而已。让她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沈潜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星柔却不太相信。
“那什么时候能醒啊?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你那个什么灵丹,要不要给姐姐喂一颗?”
“那是药,不是仙丹,不能当饭吃的。”沈潜捂紧口袋,“而且她这几天消耗过多,不宜多下猛药。”
星柔心里面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继续追问,“那什么时候醒啊?”
“不好说。也许待会儿就醒了,也许会睡上十天半个月的。”沈潜轻描淡写,说得像是在聊明天要吃什么一样简单。
“啊?半个月?那怎么行啊?你做点什么啊,喊喊她,多少还是要吃一点饭的。翠翠说过,人族不吃饭是会饿死的。”星柔拽住沈潜的袖子,不让他走。
沈潜原是不想干预的,李拾虞吃了他不少药,但是她自己不爱惜,一遇到事情,就属她冲得最猛,就算是再好的药,也经不起她那样折腾。
干脆让她多躺几天,还能缓一缓药效。
苍济看李拾虞睡得并不好,便开口道,“喊一喊吧,睡久了也会头晕的。”
沈潜叹了一口气,将灵力聚至指尖,点在李拾虞的眉心。
他原本想着,往李拾虞的梦里走一走,跟她说两句话,喊她醒来,却不想,他甫一进入梦中,就吓得呆住了。
场景瞬移,时光流转,李拾虞的梦很不稳定。
沈潜被猛地弹开,踉跄后退,还好苍济在后面推了一把他的后背,他才不致摔倒。
“怎么了?”星柔赶紧扶住他,关心地问。
沈潜看了一眼星柔,又看了一眼苍济,最终目光停留在李拾虞身上。
“不太好。我原以为她只是累了,需要休息,可是她的梦充满了阴暗,根本就睡不好。战场,尸山,死人,游魂,我最后看到她的身影,是在一座银桥边,她手里握着剑,身上沾满了血污。桥底流淌着湍急血河,腥臭无比。旁边有一座金桥,还有一座,不知是什么……”
苍济神色一凌,冷言道:“是奈河桥。”
沈潜又一阵腿软,星柔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她怎么做这样的梦啊?”沈潜惊魂未定,就算是李拾虞梦中的飘飘,那也是飘飘,“对了,她身披甲胄,墨发高束,脸上还有剑伤,俨然一副男子模样。说不定,那是别人的梦,她只是听别人说起过这样的梦……”
沈潜不再说话了,他自觉这个解释充满漏洞,说不过去。
星柔不知道奈河桥是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李拾虞穿甲胄是什么样子,但是仅仅只是梦境,就能把沈潜吓成这个样子,那身处梦境中的李拾虞,必然更加痛苦。
“若是如此,更要唤醒拾虞姐姐了,我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面对!”星柔焦急地抓着沈潜的胳膊,让他赶紧振作起来。
“我……”沈潜已经尽力了,“我被她的梦境防御弹出来过一次,要想再进去,恐怕是不能了。”
床上的李拾虞眉头蹙得更紧了,她的手用力握着,青筋暴起,身子甚至有轻微的颤抖。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被魇在梦里,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了。”
沈潜无助地看向苍济,他已经没有办法了,要想唤醒李拾虞,只能苍济出手了。
苍济坐到床沿,转头嘱咐道,“你们守着门口,不要让外人打扰。”
星柔和沈潜两个人守在门口,一个看庭院,一个看屋内。
“冒犯了。”苍济抬起李拾虞的右手,与她十指相扣。
莹白色的光芒自苍济的心头亮起,如枝蔓般穿过他的手臂和掌心,缠绕进李拾虞体内。
梦魇中的李拾虞正挥剑斩断河岸边攀爬她衣角的一只手,抬脚将那缠人的东西踹进奈河里。
她站在银桥前,扫清了一波又一波上前阻碍的恶魂。
“也不是非要走银桥,那奈河桥也是可以走的嘛。”黑白无常倚靠在桥头,一鬼一句,劝她省些力气,“你们这人太多了,接不过来。能顺利迈过奈河桥,来生也是可以平安喜乐的呀。”
“他们战死沙场,为国为民,怎得不算忠孝贤良、公平正大?纵使无幢幡接引,我也偏要让他们走银桥!”
李拾虞握紧手中的破晓,又斩一恶鬼。
眼前突现一片亮光,颇为刺眼。
李拾虞抬手去挡,再睁开眼时,却身处他处。
她站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青草漫过膝盖,微风吹过,眼前泛起阵阵绿色浪波。
她明明刚才还在奈河边上……
李拾虞的目光随绿波起伏,转过身后,却见无垠绿海之中,只长着一棵粗壮大树。
她收起破晓,缓慢靠近。
眼前的大树有九人合抱般粗,粗粝的树皮诉说着无尽的岁月。
虽还未到树木生发的时候,但这棵树郁郁葱葱,长满了绿叶。
树身向上流淌着莹白色光芒,滋养每一片树叶。
李拾虞抬手抚摸树干,心间感到一股莫名的宁静。
透过树荫洒下的阳光是暖和的,越过原野吹来的清风是温柔的,在这不知名的陌生地方,李拾虞感到了久违的祥和。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呢……
她有点累了,想要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