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没想到弟弟会反抗,太傅愣了一下。
虞翁幸继续道:“更别说以后与世家抗衡了。你既决定做他人手中刀,总该懂得积蓄实力、厚积薄发,好歹给自己留够时间把刃磨锋利些,不至于以后一败涂地,祸及家人。”
他脸色颓然,似乎这轻微反抗已用尽自己所有力气,末了低声补上一句:“我无所谓,但你总要顾及暖儿吧?别忘了你当初怎么答应人家的……”
这最后一句让太傅愣了许久许久,甚至眼中闪过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有正面回应弟弟的话,似乎又觉得无其他话可说,最终甩甩衣袖转身离去,愤然撂下句话:“你我往后不必同桌吃饭了,各在自己院里吃!”
虞翁幸脸色又恢复鲜活,带着点无可奈何,他望着兄长背影咬牙:“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样,一跟人吵架就要分桌而食!”
像个吵了架就要跟夫君分床睡的小娘子——这句他没敢说出口。
此时的齐府,倒是迎来一位头戴帷帽的客人。
女子作寻常打扮,面容中透着贵气,她轻叩高门,立刻有小厮开门,一番询问后,小厮跑进府里禀报,很快又跑出来请那女子进府。
新晋侍郎深蒙圣恩,陛下特赐崇仁坊一座三进宅院,就连小厮仆妇都已齐备。
女子方走到前院中央,齐辰已经慌忙出来迎接,他也是刚下值,官袍都未来得及换下。
虽自幼家境贫寒,但齐辰神仪明秀,朗目疏眉,如今褒衣博带,更像个玉面公子,不知日后要迷倒京中多少闺阁少女。
他一撩衣袍,姿态潇洒,对着来人就要跪拜,“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请公主恕罪。”
膝盖触地的一瞬,晋阳上前将他扶起来,“齐侍郎不必多礼,我不请自来,又何来怪罪。”
齐辰怔忪片刻,猜测着公主的来意,他刚从宫里回来,此刻赦免裘筠楠并将其尚公主的旨意想必已经晓谕京城了。
晋阳刚扶起他,自己便后撤一步,盈盈下拜,“齐侍郎,晋阳今日来,是为致谢。”
“公主不可!”齐辰惊慌着要扶起她,她却执意不肯起身。
拗不过她,齐辰只好与她一起跪下,不敢生受这大礼。
“晋阳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丧亲之痛,几个月前我也体会过,侍郎的痛苦只会比我更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筠楠的错,他应该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责任,只是我没想过,你会愿意不再追究,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万分感激你,我愿意和他一起到二老坟前磕头认错,乞求他们的原谅。”
她说这番话时已全无公主的矜贵,仿佛只是一个与心爱之人荣辱与共的普通女子。
齐辰怔怔看着她,良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想亲手扶她起来,又因礼节而胆怯,即使隔着帷帽的白纱,眼前之人仍如炫目明珠,他强迫自己低下了头。
“逝者已矣,臣只想双亲能够瞑目,就算把他流放,他们也不会活过来了,犯错的是他一人,公主不必纡尊降贵跟他一起去。”
晋阳背光而跪,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刚毅,“皇兄已为我们下旨,我既将要成为他的妻,理应同他一起承担。”
明珠在苍穹下熠熠生辉,却是只为某人而绽放的光彩,齐辰生怕自己被这种光彩炫花了眼,头一低再低,连声调也低下去:“他值得公主这样做么?”
“值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闻言,齐辰终究鼓起勇气将晋阳扶起,但也仅是双手护在她肘侧,手掌贴着她轻薄纱衣的边缘,不敢切实碰到她肌肤半分。
后退两步,齐辰与她拉开距离,“希望他待公主好,臣祝二位,鸿案相庄,五世其昌。”
晋阳惊讶于他超然的胸怀,抬眼打量他,却从他平静的面容中看不出任何不妥。
心中涌起惭愧之情,点头致谢后她仓皇离去。
“殿下!”齐辰在她背后喊。
晋阳脚步一顿,洒脱惯了的人,到底觉得帷帽碍事,她转身,掀开帽帘,“齐侍郎还有事?”
炎炎烈日下,她的面容清晰地映入齐辰眼中,像沐光而生的羲和神女,高贵而不可亵渎。
齐辰喉结滚动,似乎酝酿良久,才艰难地从嘴里问出一句话:“殿下可还记得,城东郊有家如云客栈?”
晋阳脸上露出茫然神情,锁眉思索一会儿,不确定道:“好像是有一家,怎么了?”
——她并不记得,甚至忘了个彻底,齐辰从她的表情中已经读出真相。
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希冀终于破灭,他暗笑自己天真。
“没什么,臣随口一提罢了,公主慢走。”他拱手相送。